辣椒

到倫敦後 最讓我覺得不快的一件事 大概是相對來講我沒以前賺的多

也就是 我台灣的薪資/台灣的國民平均所得 >> 我在英國的薪資/英國的國民平均所得

我也曾經半開玩笑半意有所指地跟我老闆講說

"唉呀 最近英鎊跌得這麼兇 我今天早上起來稍微算了一下

發現我的薪資換算成台幣後竟然比我之前在台灣工作還賺得少"

我並沒有誇大其辭 而我們公司其實也沒有因為我是外國員工所以給我比較低的薪水

事實上就是軟體工程師在英國並不是一份薪水優渥的工作 簡單的講就是吃不飽餓不死


我有時候會私底下開玩笑說 在台灣的科技業工作 就像在英國的金融業一樣

都是天之驕子 因為現金流量大 所以油水就豐

明明沒什麼才能以及產出 卻可以領著其他行業都沒辦法想像的薪水

而最好的一點是幾乎不用擔心找不到工作 因為市場實在是太大了



我不得不承認從雲端的天之驕子被打成凡人 有些時候還是讓我很不適應

擔心薪水不夠生活花費 擔心存不到錢 擔心萬一失業了找不到工作

這些問題是我來英國前想都沒想過的

來英國前 我甚至沒為"錢"發愁過

雖然真相可能有點悲哀 但是在園區工作就是整日待在公司甚至連假日都是

一天需要的花費就是早餐加晚餐可能100塊可以打發

薪水進來了就放在薪資的活存戶頭了 也幾乎不太動用到 就這樣一直放著 也幾乎不做什麼投資 (因為早先買的基金或是股票幾乎都賠錢)

而且 我為什麼要投資呢 我的物質慾望不高 而如果收入不虞匱乏 那我何必冒這樣的風險


很多人覺得園區生活很無趣 但我卻很喜歡那樣的生活

我常講在園區當工程師有一點像是在念研究所一樣

同事就像你的學長學弟

主管有點像是你的指導教授 運氣不好你當然也可能會遇到愚昧昏庸

但是原則上你還是不能得罪他

工作上永遠有新的技術可以研究 永遠有新的案子可以開發

對我來講其實沒什麼比這個更快樂的事了

也很習慣在園區過這樣單純的生活

每天九點多醒來 去游個泳 11點左右到辦公室

然後工作到半夜 午餐跟晚餐都在公司解決

回家後打兩個小時的電動

三點左右就寢

禮拜五通常會做的比較晚 有時候會到半夜一兩點

而週末常會撥出一天到辦公室加班



我喜歡過簡單的生活

我不跟討厭的人見面或說話

我不喜歡花時間跟不熟識的人交際

我甚至討厭家中電話鈴聲響起的聲音

我也不喜歡當主管 我寧可多花一點時間在debug 少花一點時間在人際關係

在園區生活某種程度來講其實很符合我的理想生活

頗有隱於市而山中無曆日的味道

曾經可以的話 我希望這樣一直下去

不過 我心中還另有個隱藏的夢想



現在在英國定居 可以說是我這樣隱居生活的延伸

或者說 是揉合了長久以來的夢想 工作及生活上的感觸 還有當初愛情衝動的結果


我小時候很窮

正確的說 相對之下很窮

貧窮是種感覺 是比較之下的結果

周遭同年齡的親戚或同學多有出國留學或遊學或旅遊的經驗

說句老實話 我羨慕死了他們描述的每一個部分 每一個細節

從去看musical 在美國高速公路上開車 住學校宿舍 抱怨室友party有多吵

買菜得要花多少時間開車進城 下大雪的時候要花兩個小時把門前及車上的雪鏟開

冬日的斜陽 教堂的鐘聲 甚至是獨居的寂寞

是的這些都讓當時我羨慕不已 有時候我覺得我滿胸的妒火都快淹沒我了

但 我總是一再對自己說 慢慢來 要有耐性 我要等一個最好的機會

所以我工作的前幾年很積極努力的鋪陳 就是在等時機成熟

我想 等待應該可以算是我的強項吧


這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小時候有一年我爺爺帶我去吃尾牙

桌上上滿了滿滿的菜 中間有一疊豔紅的沾料

每個人不管吃什麼菜幾乎都要筷子夾著 沾點那個醬

我心裡想著 "那不曉得是什麼 但肯定是無比好吃的東西 所以大家不管吃什麼都得沾點"

但我小時候被教導 "要有教養 小孩不是每樣東西都能吃 大人會把菜夾進你碗裡 你就專心把碗裡的東西吃完就好"

於是我無比專心的注視著那疊醬料 內心不斷想像著那到底是什麼滋味

酒席過了一半 我終於受不了內心的煎熬 拿了湯匙 舀了一大匙往嘴裡送

我依稀聽見周遭大人在大喊 "不要!!!!" "不可以啊!!!"

但從伸出湯匙到送進嘴裡的那一刻我的內心是充滿無限歡愉 而根本聽不見旁人制止的聲音

我大口用力的吞了下去

是的 那是辣椒醬

之後我也被嗆得聽不見周遭的人說 些什麼... 只記得他們很忙著去找開水...而我的頭痛得快爆炸了


這麼說吧 我很用力地鋪陳等待尋找公司派遣海外的機會

可是卻一次一次的錯過了

好幾次 我幾乎就要成功了

可是卻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失之交臂


然後我爺爺過世了 我前女友跟我分手

我深切而痛苦的體認到 不是你愛的 愛你的永遠都會停留在你身邊

感情是會消逝的 時間是會消逝的 生命是會消逝的 不管是以哪種形式


那時我也三十歲了

工作上雖然我還是像以前一樣認真

不過卻已經有些同事 讓我感受到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壓力

我捫心自問 如果今天真的有派遣機會 我真的會是那個人選嗎

"很可能不是.." 我想到這裡冒了一身冷汗...

"那我又是為了什麼努力至此..."

"隨著時間消逝 我只會顯得更加平庸 可是公司卻會有更多雀雀欲試的新進 而這其中又不乏天資聰穎的..."

時間會消逝啊... 生命會消逝啊....


然後Ann考慮要到英國念書...

分隔兩地感情會消逝吧..我想..

那這樣的話我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夢想無法完成 愛的人不在身邊 而工作上自己日益顯得江郎才盡

我想不出有什麼處境是比這更糟的了




所以我決定我不想等了

就好像我當初想立即知道那個紅沾醬是什麼味道一樣

如果沒人給我 我自己舀

我算算積蓄 大概可以支付Ann跟我在英國一年的時間以及她的學費

(事實上後來我們才知道其實只夠撐八個月)

如果這點錢可以完成兩個人的夢想

可以終止我20年的等待

那這點花費 不貴



這個舉動在外人看來也跟吃辣椒醬一樣愚蠢而拼命的想制止我

那是因為他們看到我眼中的渴望

我從沒後悔過吃下那匙辣椒

也其實沒真的惱火過他們試圖阻止我



到英國後 有時候我會自我調侃

"這個工作 帶給我最大的收穫 就是 賺的錢比較少

-- 賺得少都還願意做 那應該是真愛了吧"

雖是玩笑話 不過這跟我以前相對在園區的收入的確是少了

(所以我常對我老婆講的另一句玩笑話 -- 我想你應該是生來糟蹋我的吧)

不過 我做的依然是我喜歡作的topic

負責的案子少了 在公司的時間正常多了

而假日加班幾乎是不可能

然後我有時間

可以好好生活

可以好好的在週末喝杯茶

可以好好的跟老婆吃頓晚飯

可以有時間修繕房子 修理腳踏車

可以安排年假出去玩


如果說 富有的標準是享受美食 閒暇可以到處走走 一年可以出國幾趟

現在的我 富足無比



這幾年 我也看了許多人

為了所謂理想跟社會激盪的衝撞

我總會不自禁在內心中驚呼

"不要! 那是辣椒醬啊!!!"

但 我知道 終究 你還是想吃下那一匙吧 所以我就忍住不說了